明乐

写点诗,写点有意思的短篇小说,温柔敦厚

当游戏npc遇上了末日倒计时

贺诺回到家中,脑袋里回想着刚刚的会议。


气氛凝重,没人大声喘气。在座的各位都是医生,都是有胆识有学问的年轻人,却没人敢提出反对意见。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能拿出更好的方案。


他所在的,是一个只有一座城市的游戏世界。玩家操纵着傀儡加入他们的生活,游戏背后的程序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除了玩家的角色外,这个城市里有人,鲜活的人。他们会思考,个性鲜明,有自由意志,会恋爱、拥有婚姻,最终都会老去。他们过着平凡而有序的生活,除非主线故事的发展需要他们。每当玩家登陆游戏的时候,整座城市安妥的表面都会改变。玩家在线的时候,经常会有特殊事件发生,用来推进剧情。这会引起很多牺牲,有些人死掉,有新的人凭空出现。


贺诺听说过,隔壁小区的有个屠夫成了逃犯,程序安排他逃跑,结果一跑就是六年,到现在也没停下来。主线抛弃了他,程序遗忘了他,他逃跑的动作从此就停不下来了。一个月前贺诺买菜的时候还在菜市场旁边的小巷子里看到他了。他满头大汗,正在翻越一堵墙。


贺诺很好奇,屠夫看上去是卡在逃跑的这个动作上了,饿是饿不死了,那是不是也不会衰老?根据他的揣测,只有玩家哪天突发奇想来西城区逛逛中心菜场,碰到张屠夫触发曾经未完成的剧情,才能让屠夫摆脱这种状态。


贺诺只希望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被拉到剧情里莫名其妙死了。


然而,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


他和西城区的所有心理医生都收到通知:前往参加一级会议。


会议的主办方是城市的政权高层。在这里,没有谁能违逆程序与规则,自然也不存在政权抵抗程序这种事。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所饰演的是游戏的npc,每个人都知道一级会议内容保密,而且是为了剧情的推进。


报告厅里,政客冷静严肃地通报事实。新的规则产生了,豆大的汗珠从各位心理医生的额头上掉落,滴答声可闻。


“二十三个小时后,世界将毁灭。”穿着昂贵西服的那个政治家说,“但我们也不是毫无办法,这座城市也不是毫无希望,这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这片大地上生活的所有居民的性命就掌握在各位手上。”


毫无意义的空话巴拉巴拉地从政客的口中说了出来。终于,他颤抖着拿出一个计时器,说出了重点:


“现在每有一个人发自内心自愿地自杀,这个计时器上的时间都会增加一个小时。”


在场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个小巧的计时器上。计时器上闪烁着一长串数字,上面显示着末日的倒计时。


“被邀请到这里来的,都是心理医生。相信各位手头上或者曾经都有咨询开导过的病人…呃…我希望你们能放下身为医者的尊严和道德,在世界的存亡面前做出自己的努力。简单点说,劝导你们那些病人,让他们去死吧。”


政客冷漠的发言苍白了许多医生的脸。贺诺旁边坐的中年男医生紧张地搓着手,试图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这些大是大非面前,忘了说过的什么日内瓦宣言吧。不过是一群没勇气活下去的废人。”


气氛凝重。


突然,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老人非常激动地拍案而起,高举自己的右手,要说什么:


“我…”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各位尽快回去落实交代的事情。违者,死刑。”


政客迅速打断了老人的话,宣布散会。


老人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颤抖的声音响亮在整个报告厅:“我做不到!”


政客眉头紧锁,淡淡地回应老人的话:“那就去死。”


老医生用尽最后的力气,张着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他迅速地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刀具插向心脏。


“砰。”什么倒在地上。


贺诺的注意力全都在五米远处的计时器上,计时器闪烁,前面二十三开头的数字一下子变成了二十四。


老人是自愿的啊。


贺诺几乎是逃跑一般冲出了这间闷死人的屋子,逃出了这栋大楼。


他回到家,喘息着,回想着刚刚的会议。一切如此真实,那些画面都历历在目。


他摇摇头,又看看表,恢复了冷静。


贺诺拿起电话,打开抽屉寻找档案袋。


他有把握立刻让上次那个重度抑郁的女孩病发。


“喂,是马仟仟小姐吗?哦,是这样的,我针对您上次在本所的问答,想再跟您谈谈。”


……


很简单的。只需要带着他们多思考,多想。他们的精神本来就消极,只要思考就容易把事情想糟糕,喜欢因为各种理由否认自己。根本就不需要…


贺诺和那个名为马仟仟的女孩聊了一个小时。在谈话的最末,他故意皱起眉头,礼貌地请自己的病人离开,在马仟仟走出房门之前,发出恰到好处的一声叹息。


如此简单。


……


“你让我告诉你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凌九章讥笑地看着故作冷静的贺诺,看他汗湿了背。


“这话的答案不是应该由你告诉我吗?”


贺诺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简直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敏锐地察觉了他所有的套路和目的。


他想,这个孩子不可能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政府绝不会让末日的消息泄漏出去。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喂?快说啊,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病人的?引导他们悲观起来,焦虑起来?”


男孩迫切地逼问让贺诺焦躁紧张起来。凌九章的眼神暗淡下来,神色冷漠下来。


“你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医生?是…这样吗?”


凌九章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色的美工刀,在手背上缓缓划过。霎时,慌张的贺诺和病态的凌九章一并安静了,看着刀尖划在皮肤上像是划开白纸。两人都呆了。


就在这时,咨询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好像是凌九章的父母。男孩的父亲像是头愤怒的狮子一样碾了进来,二话不说抓起贺诺的衣领就是一拳。


哎呀,好痛。


……


无非是其他工作人员进来拉住了暴怒的父亲,无非是他连滚带爬狼狈地逃离了自己上班的地方。看样子,末日倒计时的事情应该是传开了。对于企图麻木自己的贺诺,那些责备的话和辱骂一起,字字诛心。贺诺苦笑,自从自己被卷入了这段剧情后,就一直在逃跑。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贺诺想。的确,贺诺今年二十八岁了,却还没有开始尝试组建自己的家庭。


好想体验一下恋爱的滋味啊。


贺诺漫无目的地向长江大桥晃荡。不论是从外貌上还是处境上来说,这都是他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候了。蓬乱的头发,青肿的右眼,宛若丧家之犬。


他现在确实不敢回家了。末日的消息传开,人们会惊恐,社会将紊乱,舆论将成为最可怕的武器。秩序、道德都将沦丧。他不想目睹这一切。


就算社会能够重新稳定下来,人们也会生活得诚惶诚恐。离奇,异样的事会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像他这样背德的医生,不知道会被如何对待。


贺诺踱步至大桥底下的桥洞。华灯初上,从这里也能隐隐感受到城市的繁荣。有时候,这里是流浪汉的宾馆。这座大桥很有些年头了,它见证着这里一代又一代的人们用勤劳的双手建筑了这座美丽的城市。一股带着鱼腥味的风从贺诺身边吹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特别真实。


离他数米远的地方,趴着一只小猫。贺诺几乎确定这是一只流浪的小猫。他轻轻地走过去,坐下,把小猫拎到自己怀里。


猫很乖,没叫,也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贺诺与猫对视,满眼的怜爱之情。它的眼睛也说不上多好看,却给贺诺一种特殊的感觉。


深邃,宁静。


“我们都是玩物。”贺诺喃喃道。


贺诺起身,把猫抱到隔壁的桥洞,又回来。他打开了手机,点开QQ,犹豫地翻动着。他有亲人,有朋友,他是可以给他们发消息的。


但最终,贺诺打开了与自己会话的窗口。那些曾经自己写给自己的话早已腐烂凋零,都埋在这里。在溢光的屏幕上打出一行文字后,贺诺把手机调至出厂状态。关机,放在一边的地上。


江面上起伏着远处射过来的一点点光。


贺诺把手伸进江里,感受着这种清凉,仲夏夜里的清凉。他认真且缓慢地搓洗了刚刚摸过流浪猫的手,神态温柔,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之前流露出的丧气全然不见。


贺诺身上有一包纸,可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擦干手。他湿着手,脱下了自己的衣物。动作缓慢但坚决。他将衣服轻轻叠好,连同卫生纸一起放在手机旁边。


他轻轻入水。


都结束了。他已经尽自己所能为这个世界做了点什么。他的善与罪恶已经混在一起,再难分辨了。但愿…但愿…


水里好安静。


如果有人翻看他的笔记,找到他随手记下的密码,登陆他的账号,会在置顶联系人处看到一条留言:


“我真的好爱这个世界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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